首次发现日军拍摄的八路军阳明堡战斗照片
时间:2019-02-21 17:42:38 来源:中国军网
[导读]日前,抗战文物收藏家、网易历史频道主编邹德怀先生在日本购得一本侵华日军老相册,其中一幅照片判断系日军拍摄的阳明堡战斗中牺牲的八路军官兵遗体照片,这也是目前发现的唯一一幅阳明堡战斗照片。
日前,抗战文物收藏家、网易历史频道主编邹德怀先生在日本购得一本侵华日军老相册,其中一幅照片判断系日军拍摄的阳明堡战斗中牺牲的八路军官兵遗体照片,这也是目前发现的唯一一幅阳明堡战斗照片。
中国军网邀请抗战史专家、军事科学院副研究员余戈与邹德怀一起,就这幅照片背后的历史背景进行探讨。
日军德田少佐私人相册封面。
日军机翼下的北平
余戈(以下简称余):我知道你多年来一直在收藏侵华日军相册,并且以此为主题的专著正在出版流程中,这次又有如此重大的收获,值得祝贺。请说说你得到这本相册和初步鉴定的情况?
邹德怀(以下简称邹):这些年我一直去日本的古玩拍卖市场、古旧书店淘换日军相册,这本相册是最近在京都的一家旧书店里发现并买下的,里面有一百多幅照片。从相册扉页上的题签,及里面照片上留下的说明文字,可以判定相册主人是侵华日军华北临时陆军航空兵团司令部直属队的德田少佐。该临时航空兵团是日本陆军因卢沟桥事变爆发而应急动员编成的航空部队,下辖飞行第1、2、3、5、6、8、9大队,为当时日本陆军航空部队总兵力的三分之一,担负华北的空中作战。相册中的照片,记录了德田从1937年7月25日随部队进驻华北,至1938年3月在该部队解散后回国的经历。在这些照片中,有大量当时北平的航拍照片,作为地勤军官的德田经常有机会搭乘飞机在空中拍摄。尤其珍贵的是,其中有一幅阳明堡战斗中八路军牺牲官兵的照片,经我和同事、战史专家吴京昴共同考证,应该是目前发现的唯一一幅阳明堡战斗中的八路军照片。
临时航空兵团为日本陆军航空兵因卢沟桥事变而应急动员编成的航空部队,辖飞行第1、2、3、5、6、8、9大队,为当时日本陆军航空总兵力的三分之一,担负华北的空中作战。
德田(左)在遭日军炮击后残破的宛平城东门(顺治门)前留影。
余:我这些天认真研究了你的这些照片,非常认同你和吴京昴对基本信息——比如相册主人德田少佐及其所在部队,及照片所涉及当时该部作战区域等历史背景的分析考证。德田在相册上留下不少注释性的文字,提供了一些判断的依据。其中北平地区的航拍照片,过去我在所收藏的日本战时刊物《支那事变画报》中也见过少量,那是日本新闻社派出的随军记者拍摄的;这次集中看到这么多由日军拍摄的航拍照片,而且照片质量如此好,确实出乎意料。这些照片中相当一部分是北京城核心区的紫禁城、中南海、北海、天坛、颐和园等著名历史文化景区,另一部分就是当时中日两军的激战地南苑、丰台、卢沟桥和宛平城区域,这大概是这些“空中的鬼子”关注的焦点。让我比较兴奋的是,在颐和园万寿山这幅航拍照片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其西北方的厢红旗地区我们军事科学院未曾建设之前的地理原貌……这样吧,让我们把这组照片借中国军网的平台向读者展示一下,然后重点围绕阳明堡战斗八路军照片来进行探讨。
邹:我估计你会感兴趣这组航拍照片,因为你住在京城西皇城根附近,在有些照片中你能找到你家的位置;另外你也多次去卢沟桥、宛平城寻访过一些战迹。这些照片的拍摄时间,从1937年夏天延续到了1938年春天,所以能看到卢沟桥下的永定河上还有积雪。如果把照片放大了看,宛平城东城墙上日军留下的一个个弹痕,甚至可以与今天仍然保留下来的弹痕做对比。当时日军炮击宛平城,炮兵阵地设在城外东北方向的沙岗,日军战史中称作“一文字山”,所以宛平城的被弹面主要在东城墙上,从照片中看得很清晰。
紫禁城航拍照。
中南海瀛台航拍照。
天坛航拍照。
颐和园万寿山航拍照。
卢沟桥航拍照,右上为京汉线铁路桥。
宛平城航拍照,远处为永定河。
南苑及中国第二十九军兵营航拍照。
丰台航拍照。
鲜为人知的收复阳明堡镇战斗
余:接下来,我们重点研究一下阳明堡战斗八路军官兵的照片。关于这幅照片,你和吴京昴是如何考证其背景的?
邹:德田在这幅照片旁边留下了注释——“于阳明堡”。照片中,牺牲官兵的装束细节,比如1937年8月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后更换了青天白日帽徽,一二九师10月东渡黄河进入晋东南时已换着冬季护耳棉帽,以及牺牲官兵身边的木柄手榴弹、脚上的草鞋,均指向我抗日武装;再结合梳理战史,当时在阳明堡区域国民党军没有战斗记录,只有八路军实施了阳明堡战斗,这是为配合正在南部进行的忻口会战而进行的敌后游击作战。
1937年10月八路军一二九师东渡黄河挺进晋东南时的官兵着装,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图集》第二册第27页。
余:关于这次战斗的具体界定,也许还有一种可能性,后面我们要讨论。但对于这幅照片,我认同你们的考证,有几个基本判断:首先,这幅照片是日军拍摄的八路军官兵遗体照片,画面有令人在感情上难以接受的心痛感;但是在牺牲的另一面,展示的是战斗的惨烈以及八路军官兵的英勇,我想今天的读者会有勇气面对照片所呈现的历史真实。其次,阳明堡战斗留下的照片确属寥寥,因为战史上著名的阳明堡战斗是八路军夜袭机场作战,战斗持续时间较短,双方都不会有条件从容拍摄。所以,在长城出版社出版的最权威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图集》第二册中,关于阳明堡战斗的记述没有提供战斗场景照片;而从日军方面来说,大概只有在八路军撤出战斗后,才能在天亮后拍到类似这幅我军牺牲官兵遗体的照片。
《解放军历史资料图集》第二册中仅有阳明堡战斗示意图、阳明堡镇及牺牲的八路军第769团第三营营长赵宗德照片。
邹:相册中留下的其他信息显示,德田少佐属于地勤部队,管理机场正是其职能,也许他本人战斗时就在机场。照片上虽然未标注拍摄时间,但“于阳明堡”这个信息指向性非常强。另外,从照片中八路军官兵遗体的陈列状态来看,不像是战斗牺牲的第一现场照片,应该是战斗结束后被日军从各处集中到一起来摆拍的,手榴弹和军帽明显是刻意摆放的,战士们身边也都没有枪支。
余:这个分析有道理。为了把照片的历史背景考证得更为准确,我经过梳理战史线索,在想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可能:在1937年10月19日凌晨八路军第129师第385旅第769团袭击阳明堡机场之前几天,八路军总部特务团也曾经打过阳明堡镇,并曾一度收复该地。阳明堡镇位于阳明堡机场东北方向,两处直线距离约4公里。那么,照片上的附注“于阳明堡”,既可以指向阳明堡镇,也可以指向阳明堡机场。
邹:八路军特务团收复阳明堡镇的历史背景我还不太熟悉,请你介绍一下。
余:在陈锡联第769团夜袭阳明堡机场之前,八路军总部特务团曾一度攻占阳明堡的战斗,以往确实很少为人所知。阳明堡机场是阎锡山在抗战前修建的,但1937年10月3日至4日,日军未经战斗即驱逐了驻守该地的国民党第19军占领了这个机场,守军逃跑前甚至未来得及破坏机场,被日军缴获了包括2000桶汽油在内的物资。10月11日,八路军总部特务团渡过滹沱河,开始在代县附近活动,并得到了日军飞机进驻阳明堡的情报。10月14日,特务团就突袭了立足未稳、警戒空虚的日军,占领了阳明堡镇。
1937年11月上海《抗敌》杂志刊登的新闻照片,题为“一度被我八路军克复的阳明堡”。
关于这次战斗,八路军特务团的一份报告提及,在阳明堡附近取得了一些胜利;再就是国民党第15军军部的一份电文,记载阳明堡和大牛店(当时属崞县,今原平市大牛店镇,与阳明堡直线距离约30公里)被我军占领;但最有说服力的证据,是1937年11月上海《抗敌》杂志刊登的一幅新闻照片,题为“一度被我八路军克复的阳明堡”,照片的背景是八路军士兵在阳明堡古镇大门前。而在代县县志中就记载得比较细致了,这次战斗是由八路军特务团第三营打的,营长叫李和辉。当时,日军在阳明堡镇和阳明堡机场都有驻兵,但他们未想到八路军会深入其战线后方腹地,所以在镇上仅部署了少量兵力,在机场那边可能驻兵较多。所以当李和辉率部突袭阳明堡镇时,日军毫无防备措手不及,就被第三营赶出了阳明堡镇。但当日军反应过来后迅速调集兵力反击时,该营因兵力有限自知不敌,就没有和日军硬碰硬,很快从阳明堡镇撤了出来,继续在大山里隐藏打游击。而日军这边,在被特务团第三营打了个措手不及后,就迅速加强了阳明堡镇的防卫,很有可能减少了在机场那边的驻兵。
夜袭阳明堡机场战斗细节种种
邹:那么,几天后陈锡联第769团又在阳明堡机场那边再次重演了这一幕?
余:确实如此。关于夜袭阳明堡机场,第769团团长陈锡联的回忆文章是重要史料,这次战斗其实是10月19日凌晨1时打响的,目标是摧毁日军飞机,当时这些飞机每天不断飞往南边的忻口支援日军主力作战。官方战史的记录是,我军摧毁日军飞机24架,歼灭日军机场警卫100余人,从20日后一连几天忻口、太原未再遭到日军轰炸,可见此战有力地支援了正面战场作战。可以设想一下,阳明堡机场如此重要,为何被第769团轻易就摧毁了二十几架飞机?难道日军松懈到仅以百余人守卫机场?我倾向于认为,正是5天前八路军特务团在阳明堡镇的袭击,让日军调整了在阳明堡区域的兵力部署,把警戒重点放在了北边的镇上,结果又让第769团在南边的机场钻了空子。
邹:我也研究了一下地图,阳明堡机场的位置在北边的阳明堡镇和南边的苏龙口镇之间,夹在小茹解村和小寨村之间的田野上。陈锡联在回忆文章中说,我军夜袭部队是从苏龙口(原文记为苏郎口)向北渡过滹沱河,从南边攻击了机场;而日军主力驻在北边的阳明堡镇——即陈锡联回忆文章中所说“驻在街里”,战斗打响后才南下来机场这边增援,还派有装甲汽车。相册主人德田少佐是日军机场地勤人员,但守备阳明堡地区的应该是步兵部队。
阳明堡地区卫星地图,红1处为阳明堡机场遗址,其东南方的滹沱河亦可辨认。
余:是的。当时我军对于日军番号掌握不尽准确,实际上守备阳明堡地区的日军,并非如陈锡联回忆文章所说是“香月师团”的一个联队,而是临时动员的第七师团后备步兵第三大队(为独立大队,辖四个中队,定员七百人)一部,该大队隶属于日本“华北方面军”兵站监部,担任华北地区的机场警备。因为当时战线已经推进到了山西,所以推测该大队应该是整建制过来了,或者在京津方向也派有一部。但具体到当时在阳明堡机场和阳明堡镇上的兵力总数和分布,尚未见到具体记述。姜克实先生发现的一份日方记录是驻机场步兵为74人。但可以设想,机场这么多飞机,地勤人员、飞行员数量也不会少,一旦打起来这些人也不会坐视旁观。当时陈锡联的战斗部署是,以第769团第三营的第10、11、12三个连参加夜袭机场战斗,第9连从东面的泊水村绕过机场,对阳明堡镇方向阻击打援;团直属的迫击炮连和机枪连在滹沱河东岸占领阵地,准备随时增援第三营。这个打援的第9连,在一定程度上让驻阳明堡镇的日军主力无法迅速赶来,给第三营主力解决机场赢得了时间。实际上,还派了第二营一部在西边的公路(即今天的京昆线108国道)破坏桥梁,派第一营在公路南方更远对崞县(今原平市)方向警戒。可以说,为了保证袭击机场战斗成功,陈锡联的部署非常周密稳妥,即便南北两路日军赶来增援,也能确保奇袭成功后迅速脱身。
邹:这次夜袭机场战斗,我军伤亡有多少?
余:我方各种原始档案记录不尽一致,但现在基本认定伤亡三十余人这个数字,其中第三营营长赵宗德等几位干部牺牲;姜克实先生发现的日方记录中我军阵亡为19人,判断是按留在战场上未能转移的我军牺牲官兵遗体算的。如果加上负伤后撤离战场的,在这一点上中日双方的记录倒是比较接近。
邹:你介绍了八路军特务团攻占阳明堡镇战斗,以及第769团夜袭阳明堡机场战斗,那么这幅照片所记录的场景会是哪场战斗呢?
余:这两场战斗前后仅间隔5天,都发生在1937年10月中旬,照片上仅注明了“于阳明堡”,却无具体的时间信息。但是可以设想,如果战斗发生在阳明堡镇附近,照片背景中多少应该有一些建筑物;而这幅照片的背景很开阔,中景的平野很符合机场的特征,所以我还是倾向于认为是后一种情况。如果有机会把照片带到阳明堡,结合背景的远山轮廓线进行研判,或是请当地的老人协助辨认,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阳明堡战斗中牺牲的八路军官兵遗体照片。(编者按:致敬为国牺牲,致敬革命先烈,先烈遗容永远值得我们铭刻在心!)
代县人民政府在阳明堡机场遗址所立标志碑,远山的轮廓线与八路军牺牲官兵照片的背景有相似之处。
邹:也许这幅照片中的5位牺牲官兵,就是日军记录中我19位牺牲官兵中的一部分;也许更多的历史细节仍有待于我们继续寻觅发掘,但这幅珍贵照片无疑是八路军曾在阳明堡与日军浴血战斗的铁证。
余:是的,这些装备窳劣得令人心痛的八路军官兵不仅表现出了顽强的战斗精神,也创造了我军以“小米加步枪”对强敌航空部队作战的首次辉煌战例。面对这幅照片,每一位中国人都应该肃然起敬!
陈锡联:夜袭阳明堡飞机场
日寇在平型关吃了苦头之后,变更了作战部署,从平型关与雁门关之间的茹越口突破了晋北防线,接着,又气势汹汹地沿同蒲路直下太原。
国民党军队依然是节节败退。在城市、在乡村,到处可以看到那些穿灰色军装的大兵,三五成群,倒背着枪,拖着疲备的双腿南逃。
就在这时,我一二九师七六九团(师的先遣团)奉命插向敌后发动群众、开展游击战争。十月中旬的一天,部队来到代县以南的苏郎口村一带。苏郎口是滹沱河东岸一个不小的村庄。顺河南下便是忻口。战事正在那里进行,隆隆的炮声不断由南方传来。敌人的飞机一会两架,一会三架,不断从我们头顶掠过,疯狂到了极点。战士们气得跺脚大骂:“别光在天上逞凶,有种下来和老子较量较量!”
从敌机活动的规律来看,机场可能离这儿不远。问老乡,才知道隔河十来里外的阳明堡镇果然有个机场。各营的干部纷纷要求:“下命令吧,干掉它!”打,还是不打?在北上途中,刘伯承师长曾专门向我们传达了林彪师长关于平型关战斗的总结。根据总结中指出的“日本鬼子可以打,但又不好打”的经验,刘师长再三嘱咐:到晋北后,每战都应加倍谨慎。这些话使我感到,必须很好了解敌情,然后才能下定决心。
最初,我们打听到附近住着一个国民党晋绥军的团长,据说他和鬼子打过仗,是前两天才带着少数部队从大同方面退下来的。我决定去访问访问他,一来听一听打鬼子的经验,二来了解一下周围的敌情。
寻遍了附近的大小山沟,好容易才在一个偏僻的山脚下找到了这位团长。不料我刚说明来意,他便谈虎色变地说:“日军实在厉害呀!天上有飞机,地下有大炮,他们的炸弹、炮弹都象长了眼睛一样,我们的电台刚一架上,就遭轰炸了!”
我强制住心头的憎恶,问他:“那你们是用什么方法打敌人的呢?”这位国民党中级军官竟毫不知耻地说:“我们还没有看见日军,队伍就垮了下来,现在敝部只剩下一个连了……”
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这家伙除了能散布一些恐日情绪以外,是不会再谈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的。于是,我便起身告辞。刚转身要走,他又嬉皮笑脸地轻声对我说:“抗什么战!抗来抗去只不过抗掉了我们的小锅饭而已……老弟,放明白点!看你们那副装备,和日军真干起来,还不是‘白送礼’!”
真是十足的怕死鬼!亡国奴!无怪乎他们几十万大军一触即溃,几个月内就把大片国土送给了日寇。
为了设法弄清敌人机场的情况,第二天我们决定到现地侦察一下。一路上,几个营长听我谈起昨天访问那位团长的事,心里直冒火。三营长赵崇德同志唾口骂道:
“孬种,简直不是中国人!”
“抗战是全国人民的要求。不管他们怎么样,我们绝不能辜负人民的期望!”一营长不胜感慨地插上一句。
是的,抗战决不能指望那些政治上腐败、军事上无能的国民党军队,挽救民族危亡的重担,只有我们共产党、八路军来挑!我想到这里,顿时感到自己的责任更加重大。
我们顺着一条山沟边走边谈,很快来到了滹沱河边。登上山峰,大家立时为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东面是峰峦重叠的五台山,北面,内长城线上矗立着巍峨的雁门关;极目西眺,管岑山在雾气笼罩中忽隐忽现……滤沱河两岸,土地肥沃,江山壮丽,只可惜,如今正遭受着日寇侵略者的浩劫!……突然,二营长叫道:“飞机!”
我们不约而同地举起望远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对岸阳明堡的东南方有一群灰白色的敌机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空地上,机体在阳光映照下,发出闪闪刺眼的光芒。
我们正仔细观察着那机场内外的每一个目标,忽然发现一个人从河边走来。从望远镜里看到:这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还打着赤脚;看样子是个农民,但神情很紧张。
等他走近一些,我们忙迎上去喊:“老乡,从哪里来?”
那人听到喊声,身子一怔,马上停住了脚步,两眼不住地四下观望。及至见到我们这几个陌生的军人时,更是惊慌不安,两眼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我们,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吐出了两个字:“老……总……”
“老乡,不要怕,我们是八路军,来打鬼子的。”
他听到“八路军”三个字,马上“啊!”了一声,一下扑上来抓住我们的手,激愤地向我们诉说起他的遭遇。
原来他就住在飞机场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自从日寇侵入山西以后,国民党军队的抢劫、日本鬼子的烧杀,弄得他家破人亡,一家三口,只剩下他孤苦零仃一人。后来,鬼子兵又把他抓去做苦工,逼着他整天往飞机场搬汽油、运炸弹。每天从早累到晚,常常是饿着肚子干活,还得挨打受气。他受不了鬼子的折磨,才由机场偷偷跑了出来。最后,他指着敌人的机场狠狠地说:
“去收搭它们吧,我给你们带路!”
听了这位老乡的控诉,大家更加气愤。赵崇德同志握着老乡的手,恳切地说:
“老乡,我们一定给你报仇,给所有受难的老乡报仇!”
接着,这位老乡又向我们详细介绍了敌人机场内外的情况。
经过侦察,我们了解到的和老乡介绍的大体一致。机场里共有二十四架敌机,白天轮番去轰炸太原、忻口,晚上都停在这里。敌香月师团的一个联队大部都驻在阳明堡街里,机场里只有一小股守卫部队。看来,敌人正忙于夺取太原,根本想不到我们会绕到背后来揍它。这正是歼敌的好时机。如果我们出其不意,给它以突然袭击,胜利是有把握的。我们当即决定马上下手。
袭击机场的任务交给了三营,并以一、二营各一部破坏崞县至阳明堡之间的公路和桥梁,阻击崞县、阳明堡可能来援之敌;团迫击炮连和机枪连则在滹沱河东岸占领阵地,准备随时支援三营。
十九日下午,整个苏郎口村都沸腾起来了。各营、连纷纷召开支部大会、军人大会进行动员;干部、战士们个个意志高昂,决心如钢。老乡们听说八路军要去打鬼子,几个钟头之内就扎起了几十副担架。
傍晚,我和几个团的干部一起来到了三营十一连。战士们见到我们都围了上来,争着表示决心。
“准备得怎么样啦?”我问大家。
“没问题,团长,只要摸进机场,保证把龟儿子的飞机敲个稀巴烂!”战士们纷纷回答。
我指着面前的一个小战士又问:“飞机全身包着铁皮,子弹穿不透,怎么办?”
这个小战士毫不犹豫,举起右拳在空中摇几摇,干脆而响亮地回答:“我们研究好了,用手榴弹捶它!”
这时,赵崇德同志向战士们说:“同志们,有人说我们拿着这些武器去打鬼子是‘白送礼’,这回我们一定打个漂亮仗给他们看看!”
人丛中走出来一个粗壮的小伙子,手里提着机枪,气呼呼地用大嗓门说:“他们自己长了兔子腿,听见炮响就跑,还有脸耻笑人!我定要缴架飞机回来给他们瞧瞧!”我一看,正是全团有名的机枪班长老李。
有人笑着问:“那样大的家伙,你能扛得动吗?”
他辩解道:“扛不回整的,砸个尾巴也行!”
战士们被他逗得哄然大笑。这真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虽然是第一次打鬼子,而且又是去打从来也没打过的飞机,但谁也不把这些困难放在眼里。夜里,部队悄悄地出发了。
三营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中,能攻善守,以夜战见长,曾得过“以一胜百”的奖旗。今天他们继承着红军时期的优良传统投入了新的战斗。战士们一律轻装,棉衣、背包都放下了,刺刀、铁铲、手榴弹,凡是容易发出响声的装具,也都绑得紧紧的。长长的队伍,顺着漆黑的山谷行进,神速而又肃穆。向导就是先前我们遇到的那位老乡。他对这一带的道路,了如指掌。在他的引导下,部队很快涉过了滹沱河,来到了机场外边。
机场里死一样沉寂。大概这时鬼子睡得正酣吧?部队爬过了铁丝网,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了机场。赵崇德同志带着十连向机场西北角运动,准备袭击鬼子守卫队的掩蔽部。十一连直向机场中央的机群扑去。
十一连二排的战士们最先看到了飞机,它们果然整整齐齐地分三排停在那里。多少天来,大家日夜盼望着打鬼子,现在猛然看到飞机就摆在眼前,真是又惊喜又愤恨。不知谁悄声骂道:“龟儿子!在天上你耍威风,现在该我们来收拾你啦!”说着就要接近飞机。突然,西北方有个鬼子哇啦哇啦地呼叫起来,紧接着响起一连串清脆的枪声。原来十连与鬼子的哨兵遭遇了。就在这一瞬间,十连和十一连在两个方向同时发起了攻击。战士们高喊着冲杀声,勇猛地扑了上去。机枪、手榴弹一齐倾泻,一团团的火光照亮了夜空。正在机群周围巡逻的鬼子哨兵,慌忙赶来,和冲在前面的战士绕着飞机互相追逐。机舱里值勤的驾驶员被惊醒了,他们惊慌之中盲目开火,后边飞机上的机枪子弹接连打进了前面的机身。
战士们越打劲头越大,有的边打边喊:“这一架算我的!”也有人七手八脚地往机身上爬。机枪班长老李早爬上了一架飞机的尾部,端起机枪向机身猛扫。
正打得热闹,鬼子的守卫队嚎叫着向我扑来。就在二十多架飞机中间,敌我混在一起,展开了白刃战。
赵崇德同志跑前跑后地指挥部队。突然,他看见一个鬼子打开机舱,跳下来抱住了一个战士,那个战士回身就是一刺刀,结果了鬼子的性命。赵崇德同志大声喊道:“快!手榴弹,往飞机肚子里扔!”只听“轰!轰!”几声,两三架飞机燃起大火。火乘风势,风助火威,片刻,滚滚浓烟卷着熊熊的烈火,弥漫了整个机场。
正在这时,老李的那挺机枪不响了。原来他正举着铁锹猛砸,嗬!他倒真想砸块飞机尾巴拿回去哩!赵崇德忙跑过去喊道:“快打!砸什么!”他又抱起机枪扫了起来。
鬼子守卫队的反扑被杀退了。赵崇德同志正指挥战士们炸敌机,突然一颗子弹把他打倒了。几个战士跑上去把他扶起,他用尽所有力气喊道:“不要管我,去炸,去……”话没说完,这位“打仗如虎,爱兵如母”的优秀指挥员就合上了眼睛。他的牺牲使同志们感到万分悲痛,战士们高喊着“为营长报仇!”的口号,抓起手榴弹,冒着密集的枪弹向敌机冲去……
几十分钟后,守卫队大部就歼。二十多架敌机燃烧在熊熊的烈火之中。驻在街里的香月师团的装甲车急急赶来增援,可是,等它们爬到机场时,我们已经撤出了战斗。
夜袭阳明堡飞机场的胜利消息,通过无线电迅速传遍了全国。那些国民党官儿们,开始根本不相信,他们仍说:“就凭八路军那破武器还能打飞机?不可能!”可是自从十月二十日起,一连几天忻口、太原都没有遭到敌机的轰炸,那些畏敌如虎、胆小如鼠的官儿们方才张口结舌了。
(本文为《人民日报》1965年08月14日 资料 《星火燎原》编辑部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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